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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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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后蒋文兴坐回去,变戏法似的掏出个悬丝傀儡。那傀儡恰好是个白衣僧人,手里握着小小个木鱼锤,膝上有个木鱼,他哪个指头动一下,那傀儡便敲一下木鱼,笃笃哒哒的,真像是那么回事。

月贞不由得笑一下。他又将傀儡整个提起来,悬在面前憋着笑道:“原本是买来给崇儿的,不过他没在,赶不上时候囖,只好送给大嫂。大嫂你看,你叫他打坐他就打坐,你使他念经他就念经,随你怎么摆布他,他也不敢来怄你气你。”

这一番话似有暗示,但那暗示非但没有威胁到月贞,反倒安慰到她。

她接过来,在炕桌上怀恨地摆弄一会。渐渐又想到,打小她娘就没给她买过这些玩意,倒是给她哥哥买了不少。如今眼前来了这么个人,简直心到意到。

她不由感激地望他一眼,“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他撩了衣摆翘上腿,反而对她安慰地笑笑,“什么人气你,你就要气他!断不值得为他哭,哭坏了自己,倒不划算。”

月贞咕噜道:“我没为谁哭。”

蒋文兴在心里不耻地哼了声,面目却温柔,“那就笑一笑。权当是给我的谢礼。”

月贞虽觉他这话有些暧.昧,却无从拒绝。自己心里也有些要笑的意思,像是故意把悲情的那一幕翻过去,翻到全新的日子里。刚好这是个契机。

眼下这个人,相貌不俗,身段风流,说话办事颇有几分灵窍。若不是先遇上了疾,恐怕还要喜欢他呢。

她知道这想法带着赌气的成分。可转念又想,赌气地作乱,也好过冷静地苦闷,既然想要的注定得不到,退而求其次,也未尝不好。叫她终生枯死在这间黑魆魆的屋子里,她是不甘的,她的一切都是踏实本分的,唯有一点心不肯安分。

不过也有些胆怯,毕竟没有爱的冲动作为支撑。因此她笑是对蒋文兴笑了,眼里还有泪星,笑得很有几分娇妍可爱,却又有几分欲迎还拒的矜持。

蒋文兴看见过她的放浪形骸,所以心里很计较她这扭捏作态。也恰恰因为计较,于是每算一毫,心里就发一点酸。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觉得,坐在这里相对着有些自讨苦吃的嫌疑。但因为种种不甘,又不谋而合的只好将这苦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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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李白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梦中身(七)

这不谋而合, 又有些沉默的僵持。落后几日蒋文兴总寻了由头在园中与月贞“偶然”撞见,避人耳目地说上几句逗得人捧腹的话。

在园子里头, 林木掩映, 两个人却都有不放心,不自觉地朝四下瞟,生怕给人撞见。月贞也总是很给脸子地开怀大笑, 两个人凑在哪里,显得有几分鬼祟。

话头偶时说元崇,偶时说吃喝, 偶时蒋文兴说些柜上的趣事给她听。兜来转去,两个人就是说不到心里的意思。但彼此都清楚这些“偶然”是蓄谋, 形同都清楚自己心里的意思也不过是抱着别的目的。

这日午晌,蒋文兴将后腰斜斜地抵在元崇那张书案上, 抱定双臂, 夸张地皱着眉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学着柜上来兑银子的一位主顾, “别说二百两的现银老子不稀罕, 就是二千的现银子要拿老子家中也拿得出来!是你们家的票子就是你们家的,这里好几个印,难道也作得了假?”

月贞眨着眼,显得兴致勃勃,“那票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松开胳膊, 慢悠悠绕了个圈,坐到案后的圈椅上, “是真的倒是真的, 只是人不对头, 他没有李员外的私印。早前半月,人家李员外就到钱庄来报了失的。”

月贞惊讶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好报了官,叫衙门来人绑去了。谁知道他是偷的是捡的,叫衙门慢慢审吧。”

除了此类趣事,再无别话。蒋文兴讲完,扬着一双婑媠的眉眼睇住她笑,目光虽有些出格,但言语都还算安分守己。

月贞在他有些露骨的目光里略略转裙,朝前头他那张书案上踱去,随手拣了本书假模假样地翻一翻。

这同先前与了疾之间的那种不确切是全然不一样的,月贞心里想,从前对了疾目光言语上的刺探,是怕他所想的不是她所想,刺探出真相会伤心失望。但与蒋文兴之间,恰恰相反,怕他所想的正也是她所想,一拍即合,没有回头的余地。

蒋文兴也恰是如此,真要同她发生点什么,给人知道,他在李家挖空心思得到的一切只怕要付诸东流。这是件很冒险的事,他很确定,不值得为她冒这个险。

两个人都不是对方非要不可的,因此也就都缺乏孤注一掷的勇气。顾忌多,考量多。于是犹豫着,徘徊着,总给自己留着回转的空间。

要说打破这僵持的局面,全是靠一个偶然的契机。

也是这午晌,珠嫂子寻到书斋里来,在廊下撞见玩耍的岫哥与元崇,她拉着元崇问:“你母亲呢?”

元崇朝屋里指一指,珠嫂子捉裙进去,但见两个人站得老远。蒋文兴在东墙下的书架上翻翻拣拣,月贞在西墙的书案前翻翻弄弄,老远的背对着,像有些刻意避忌着的意思。

珠嫂子将他二人睃一眼,心头渐渐疑惑,却没说什么,只上前去拉月贞,“你还在这里站着,唐姨娘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月贞是打着接元崇的名义来的,便搁下书,向蒋文兴福了个身,“文四爷,我先领着崇儿去了。”

蒋文兴微微偏首照她一眼,点了点头,“大奶奶慢走。”

珠嫂子愈发觉得怪异,到底也没说,跟着月贞出去,到廊下叫上元崇一道往屋里赶。

因好些日子不见唐姨娘,月贞生怕叫唐姨娘久等,走得气喘吁吁。唐姨娘却坐在榻上,把脸歪向窗外看天空看得出神,半点也不见发急。

看见月贞走过窗前,她笑着起身迎到罩屏底下,一手稍稍挑着帘子,“难得到你这里来一趟,谁知你竟不在家。”

这厢吩咐了茶果款待,两人一并坐到榻上。唐姨娘比年前瘦了一圈,穿着件藕粉色对襟短褂,扎在鹅黄的裙里,腰间系着条桃色的长巾子。巾子勒得很紧,细腰往榻上一折就能折断骨头似的。

脸还是那张脸,眉目里仍经营着从前那种脆弱的凄美,只是整个脸盘子小了一圈,经营得比先前还惨淡。她如今的美似乎是从霜太太那里借来了一缕怨,从琴太太那里借了一丝恨,与她庞然的温柔底色调和起来,是黄昏照不到的墙根底下的一片小小的阴凉。

月贞盯着她细看一会,因问:“我看你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是年前的病还没好全?”

珠嫂子奉茶上来,唐姨娘一面帮着接手,一面低着脸愧笑,“你这样一问,真是叫我心里惭愧得恨不能一头撞死。我病时,你为了叫我看看虔哥,还给琴太太罚了一顿,我还没说谢你呢。你前些日子病了,我也没来瞧,简直是忘恩负义。”

“我不过是着了些风寒,没什么要紧,早好了。”月贞无所谓地笑着,“你要和二老爷回京去了吧?什么日子动身?”

“还有小半月。”她笑了笑,低下头下吃茶。

月贞并没从她的笑里感到一点喜气,糊涂地瘪着嘴笑,有些淘气,“要回去了你还不高兴?回了京城,山高皇帝远的,姨妈就是想找你的茬也找不着了。总不能千里迢迢按到京城去对付你吧,她最经不住颠簸的,才不肯走那么远。”

唐姨娘也给她逗得笑一下,脸朝敞开的窗户微微一偏,阳光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它们细碎地抖着,笑意像是由哭相来渐渐冲淡的,平衡成一个苦涩的微笑。

她对月贞说:“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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