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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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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一顿,似又想起了什么,补充:“方才来的是徐三吧?那人倒不错,只是不知道往后际遇如何,你要是真喜欢就早些去同父亲说,别再被他许给别人了。”

这好像真是诀别的话,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风流惯了的多情贵公子最懂得同人道别,绝无什么古语常言的别语愁难听的意味,照旧像一场春雨,飘飘洒洒,润物无声。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母亲,往后都别惦记我,”他很轻松地笑着对她说,“便当我在外面过得很好……也或者,干脆当我死了。”

坐上汽车远去的时候白二少爷透过车窗回头看了一眼,见他那倔脾气的妹妹仍还站在街角张望,也许在哭,也许没在哭,他已经看不清了。

往后他还会再见到她么?

也许不会吧——倘若他真的流亡去了日本,那便要一生远离故土,而倘若三天之内他被当局逮捕,那就干脆是要死了,更见不着人。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这样的光景在他当初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预见到了,人这一生总不会事事圆满,他已然享了二十多年的清福、早已活得够本,唯一的遗憾大概也就是不能和父亲母亲再见一面,他毕竟给家里惹出了很大的麻烦,还欠二老一声抱歉。

他沉默着看向车窗外,浮华声色已从他身上褪去,夜里昏暗的光线使他看上去有些颓唐,那或许是一个更真实的他——没那么风流,没那么浪荡,只有末日般孤注一掷的壮烈和华美。

竟是种另类的张扬。

薛静慈静静地注视着他,与他并肩坐在轿车的后座,相互之间或许只有不足一臂的距离,可她仍然感到离他很远。

而且……会越来越远。

她垂下眉眼,胸口又传来一阵不适感,又痛又痒的感觉从肺爬上喉咙,她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了,聒噪的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安宁,也打搅了身边人的沉思。

白清远回过了神,侧首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她瘦得令人心惊,甚至让人担心那一阵猛烈的咳嗽会杀死她,他不由得伸手替她轻轻拍着后背顺气,过了好一阵她才平复下来,脸色已经苍白得骇人。

“你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他皱着眉问,“看过医生了么?医生怎么说?”

她的气息还不稳,甚至都没力气再说话,可是他凝视她的那个样子看起来很揪心,她知道他最近的烦扰已经够多,实在不想让他再分神来记挂她这些无趣的老毛病,于是强撑着露了一个笑,答:“一直在看的,说没什么事,只是容易咳嗽。”

其实不是的。

她这是肺痨,要死人的病,西洋的医生那么高明却也没有法子,每次她背着父亲偷偷去看,人家也只无奈地看着她摇头,说让她好好休息、多些走动,都是些对付的话,摆明是治不了的。

她也想休息,可自打他出了事她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终日为了救他的命而四处奔走,病得更重也是理所当然——就譬如今天吧,她已经在咳血,此时此刻还在发烧。

他并未发现她身体异常的热度,听她这么说了还以为真的没什么大事,手仍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应了一声“那就好”。

这话他说得认真,像是当真在为她的“健康”庆幸,她很满足,甚至偷偷窃喜,表面上虽然装作并不在意,其实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感受他放在她后背上的那只手,是怎样轻柔地在拍着,好像很珍惜她又很爱她,正如那些年迈的老夫老妻,大概都是这样为生病的对方拍背的吧。

她像这样悄悄地想,又在心里暗暗地笑,暗嘲自己真是厚颜,人家只是出于人道替你拍一拍背,你便偷偷在心里跟他过一生了。

思绪半飘着,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问:“你家里同英国人的关系很好么?”

罗伯特是英国领事,租界里可再找不出比他地位更高的洋人了,今日如果不是他亲自来,军方的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离开。

她听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低头的样子越发像一朵雨后的丁香,答:“嗯,罗伯特先生同我父亲是老交情,这次幸亏有他。”

这又是一个谎言。

她父亲是满人,平生最恨洋鬼子,怎么会同一个英国人有交集?是她自己,出卖了父亲给她做嫁妆的一座矿山,将它无丝毫保留地赠给了英领馆,罗伯特才终于松口答应从当局手中保下他和他的朋友们。如今她的父亲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如此荒唐败家的事,倘若知道了,想必会恨不得亲手把她掐死吧。

可她要那座矿山有什么用呢?都是多余的富贵,她没有那么多福气可以消受,不如拿它换他的命——他与她不同,他还可以健康地活很久,还可以在这个世上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

白清远又怎么会知道实情呢?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自然也不晓得薛家的底细,还当真以为她父亲同英国人有交情,听言只是感激,说:“那真是万幸……这次多亏了你。”

可不是?这次要不是有薛小姐伸出援手、给予庇护,他和那群革命党早就要落进当局手里,恐怕不等白家人从北京折返上海,他们的人头就要被排成一排挂在高墙之上了。

她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本心里并不想领功,可是她喉间有血,实在说不了话了,于是沉默了下去,让人误以为她是默认了这番功夫、承接了他的感激。

车厢里于是再次恢复了安静,窗外的夜色亦越发浓郁,他们被载着向黑暗的前方奔去,无从知晓自己的命运,也没有人在此刻试图探寻——

那些飘来荡去。

那些扑朔迷离。

第40章 各方“你为什么……把他引来了?”……

深夜的徐家官邸仍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今晚被派去租界抓人的可不只有徐冰砚一个, 法租界、公共租界、日本区……各个地界都有人负责。冯览也亲自去了,这位秘书办起事来是十足十的稳妥,不单将自己的公共租界翻了个底朝天, 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晓了不少其他租界里的状况, 在徐冰砚进书房向徐振汇报时就顺嘴多问了几句。

“人不在英租界?”他站在徐振身后看着徐冰砚, 窄小的瞳孔里显露出审视的暗光, “我倒听说你今天在一个英国商人的私人住宅里停留了很久,还以为人就在那儿。”

徐振一听眉头就皱紧了, 脸色亦有些沉,抬头看向徐冰砚,问:“有这回事?”

分明已然有些质疑和不快。

徐冰砚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腾的墨色,在徐振和冯览的审视中不动声色, 说:“意外遇见了英领事罗伯特先生,他和薛家的薛静慈小姐一同去了一个叫汤姆森的英国商人家里谈生意,问候了几句。”

这话也不假, 只是掩盖了白家人和革命党的存在, 徐振半信半疑,又问:“再没有其他的了?”

徐冰砚面色如常, 答:“没有了。”

徐振再没说话, 只是沉吟着,那双浑浊的老眼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的义子,仿佛在估摸他方才那番话的可信度。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每一个分秒都是潜藏危机的凌迟, 徐冰砚肃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氛有种凝固般的僵持。

最终还是冯览先打破了沉默,在徐振身边谏言:“那些革命党眼下应当还没出上海,依我看不如在码头、车站、出沪要道增设关卡严加排查——尤其是码头, 他们眼下最大的指望就是流亡到海外去,一定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

神色狠辣,像条吐信子的蛇。

徐振还未收回审视义子的目光,听言只沉沉应了一声,沉默半晌之后才对徐冰砚说:“听到你冯叔说的了?”

徐冰砚低眉敛目:“是。”

徐振轻哼一声,意义莫明,说:“那就去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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