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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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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朝堂的顶尖人物: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当然也少不了官衔不高、但职能特殊的史官——起居郎。一干重臣跪伏在皇帝龙床前,神情忧愁而凝重。

皇帝这次清醒的时间格外长,精神上业已十分疲惫,心里却有一股烈烈的意气强撑着,从面上看不出虚弱来。

他吩咐蓝喜:“取酒。”

蓝喜取酒壶来斟,却只斟了一杯。

皇帝示意他将酒杯放在众臣面前的地板上,说道:“此壶中,乃是掺了鹤顶红的毒酒,入喉无救。”

一语慑人,众臣面面相觑,惊疑于皇帝的用意。

——难道是要赐死他们中间的一人,以免强臣压主,不利于年轻的嗣君继任后集权?

皇帝对众臣的脸色视若无睹,继续道:“众所周知,朕信重苏清河,认为他贤德兼备、才堪治世。朕也知道,太子与他年少交好,情义深厚。”

——这么说,那就肯定不是苏侍郎了……该不会是我吧?众臣忐忑地想。

“朕在位时,可以放手让他施展抱负。可朕不在位了,将来他又是否会因为与新君过于亲密的交情,擅专国家大权,甚至以一己之力左右圣意呢?”皇帝望向苏晏,皱眉道,“清河,并非朕疑心你不忠,实是社稷要紧,朕不能在交付给太子的朝堂中,留下你这么个大隐患。更何况,朕也的确希望你能泉下作陪……你先朕一步走罢,朕的皇陵旁侧,有你一席之地。”

朱贺霖惊呆了,失声叫道:“父皇——你在说什么呀!”

陪葬皇陵!对已殁的大臣而言,这是无上的待遇,代表了皇帝的宠信。可是对活着的大臣而言,却是看似荣耀的绝路……起居郎令狐震惊地抬起了脸。

后来,他对这次赐酒事件的记录,在丹青史册上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帝弥留,召重臣托孤之际,赐毒酒与苏晏,命其陪葬皇陵。晏面不改色,力拒太子与群臣求情,慨然饮尽,叩谢皇恩。太子大恸,以至惊厥,御医针之方醒。晏伏榻侧待死,毫无怨色,乃有俛容,久之不见毒发,帝曰:‘贞贞之态,众目所见;拳拳之心,吾亦动容。此等忠臣国士,当继续效命嗣君,待百年之后,再行陪葬。’遂令太子拜其为师,嘱终身以师礼待之。”

众臣默默感慨咋舌,带着皇帝的嘱托与辅佐新主的重任,再次离开了养心殿。

唯独朱贺霖气恨难平,在寝殿内发怒:“什么师生!我不认!清河分明是我的、的的的……同窗兼玩伴,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老师了?荒谬至极!再说他只比我大三岁,凭什么做我老师!”

“就凭朕一句话。无论你认不认,他都是你老师。”皇帝挥手让宫人将跳脚的太子拉出殿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忘了人伦。”

太子被“人伦”两个字砸得晕头转向,被拖出去时连挣扎都忘了,一脸的难以置信,一身的怨气冲天。

苏晏无语地望着这一幕,直到殿中又只剩下他与皇帝两人,方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皇爷……用心良苦。”

“你不高兴?”皇帝问。

苏晏道:“就此事而言,谈不上高不高兴,只是觉得……皇爷不必如此费心绸缪,省着点精力、心力,面对接下来的手术。”

皇帝向后倚在软枕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苏晏怀疑皇帝生气了,因为一片苦心没得到他的认可,反落了埋怨。

他不禁心生内疚,觉得自己轻重不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性子。犹豫两秒钟,他决定暂时不要宝贵的脸面,挨挨蹭蹭地爬上龙床,躺在皇帝身侧。

皇帝依然闭着眼,不理他,但身子朝内挪了挪,让出地方让他躺得舒服些。

苏晏无声地笑了,侧身抱住皇帝,把脸枕在对方的胸膛上,听着心跳声。皇帝的心跳比正常慢了些,但还算稳健,一下一下,海浪似的。

“皇爷还在怪臣不领情?别这么小气嘛……”苏晏声如耳语,不自觉带了些撒娇的尾音,“大不了待会儿你被剃光头,我不嘲笑你就是了。”

皇帝深吸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背:“没生气,只是乏了,想好好睡一觉。”

苏晏忽然警觉起来,抬头看他,一脸郑重:“不能睡!万一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

皇帝扣住他的肩头,不许他动弹,低声道:“我真的很累,让我再这么安静地躺一会儿,想听你说说话,唱唱歌……”

他的声音越发虚弱,透出一股疲倦与释然,仿佛巨鳌即将从背负苍穹的重任中解脱出来,重新自由自在地遨游东海。

苏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安静下来,浑身都在轻颤,连带牙齿也打起寒战。

皇帝闭着眼,掌心缓缓抚摩他的肩背,声音越发微弱:“说来,我听过你说话、吟诗、敲鼓,可从未听过你唱歌……能否唱首歌给我听?”

苏晏将手指塞进齿间,好容易止住了寒战,颤声道:“皇爷……想听什么歌……”

“都行,只要是你唱的,哪怕儿时的歌谣也行。”皇帝说。

苏晏呼吸急促,眼前一片水雾模糊,颤音却止住了。“好,就唱儿时的歌谣。”他说,泪水从眼角安静地滚落。

他小声哼起了一首家乡小调,用的是闽地的土话,皇帝听不懂歌词,但仍努力集中精神,认真地倾听。

唱完一遍后,苏晏改换官话,唱起了第二遍。

这下,皇帝听见了歌词。

他唱道:

“月光光,照池塘,

骑竹马,过洪塘,

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撑船来接郎。

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皇帝搂紧了苏晏,发出一声难以言喻的轻叹。

苏晏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反复唱着最后一句:“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皇帝喃喃道:“何时返……是我的不对,要让你空等了啊,卿卿。”

寝殿门外,司礼监的大太监跪在地上,保持着叩拜的姿势,用袖口挡住了满面老泪。

似曾相识的歌声隐隐从殿内飘出,蓝喜有股想用乡音应和的冲动,却恍然发现离乡多年,早已忘却了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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