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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 第5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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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妹妹保重。”

贺咄和辜雪并肩站立,目送两人远远离开,连绵的青青绿草,色泽浓如泼墨,处处是盎然生机,但可能明天突如其来的寒风就能让这一片绿野染上衰色。

贺咄问:“你跟春天说什么?”

“让她去替我看看碧波桥的桃树,来年春,桃花会不会开的好。”

“最好的桃花已经开过,在我遇见你的那天。”

“我知道的。”

李渭带着春天沿着曳咥河往前行,身后跟着一支静默的突厥军。

人分好坏,连突厥人都一样,贺咄算不算坏人,在突厥人和汉人的史书上,会如何书写他的事迹。

“李渭,你从墨离军离开,是不是和贺咄有关?”她问他。

“事情的确因他而起,但其实与他无关的。”

“在小春都尉亡后的第二年,河西和伊吾两支大军合并在伊吾道对抗突厥军,那时候我和贺咄在沙场相遇,他在他的兄长的麾下领兵,我是墨离军轻柳营的营长。”

“我奉命领着一支精锐去烧突厥粮草,半路遭到了突厥人设的陷阱,折杀了不少兵士,后来折回营中,我的营帐留有贺咄的信物,当时我的上峰是吐谷浑人,指责我和突厥人勾结,陈英将军为我力证,实际的细作很快就抓到,原是军中一名颇有威望的吐谷浑人。“

”当时墨离军由吐谷浑和汉人共掌,军中兵权明争暗斗,虽然表面相安无事,其实背地里暗流涌动。贺咄也是借我来挑拨吐谷浑人和汉人的矛盾,我的上峰为保住军中吐谷浑人的声誉,咬定我是违背军令擅自行动,最后陈英将军为了平衡军中势力,我被受罚降职,那名细作悄悄驱出墨离军。”

“后来战事平息,突厥逃溃,我离开了墨离军,战事已了,心生倦意,边塞累累尸骨,其实多半是为争权者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罢了。有很多的战死的兵将,比如你父亲小春都尉,枉死之后,身上还背负着骂名,死后连恤银都拿不到,当年跟着我的死去的那些同袍,也是如此。”

冷风肃肃,春天紧了紧衣裳,牺牲性命又一无所得的皆是普通人,想要跨越门第和身份取得功成名就,要经历多少痛苦的磨砺。

她看了看李渭,神色平淡,风拂过面庞,眉眼舒展,这样的一个男人,了解的越多,她就越来越不认识他。

遗弃的孤儿、顽皮的孩童、开朗的少年、勃发的青年到沉稳的男人,经历过多少的故事。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认识他,就能描摹他全部的模样,知道他每一个伤疤的经历,了解他每一个表情的含义,明白他每一句话的过去。

那她对他呢,是敬仰吗?是依赖吗?是爱慕吗?藏不住的是什么?目光追逐的又是什么?梦里又为什么流连?她在期盼,在渴望什么?

这是被允许的么?能被接受吗?可以吗?

有没有人来告诉她,教教她,引导她?

曳咥河畔的河岸越来越宽,水面越来越阔,一行人连轴不停的走了近十日,路过无数惊心动魄的风景,这些景色在春天眼里却仿佛失去了色彩。

从长安来的路尤其的漫长,最后脚步停在一处静水深流的河道上。

是这里吗

"应该是这里,当年我家就在这附近山里游牧,有一日我骑马走到这水边,春来雪融,我看见地上有什么闪着亮光,原来是一把埋在雪里的长刀,我本想把那长刀□□,结果拔出了一只发黑手,可吓人哩,那雪下俱是冻的硬邦邦的尸体,我本想走,又看见这些刀器,还算是有用的,我一个个捡,最后走的时候,回头一想,天要热了,万一这些尸体腐臭,尸泥弄脏了喝水,那我家的牛羊可都要染病的,于是回头找了个铁锹,挖坑把人都埋了。"

李渭把牧民的话转述给春天,春天含泪点点头,牧民用马步丈量地面,在一处碧莹莹的茂盛草地停下,用脚尖点点地面:“应该在这里。”

跌罗挥来部下:“挖出来。”

铁锹掀起绿草,底下是黑灰腐草,然后是黑烂泥地,再往下,是混浊的水。

春天一声不吭的站在洞边。

“你当年挖的尸坑有多深?”李渭问牧人。

“不深,很浅。”牧民挥动双手比划厚度,“大概这么深,这里泥地黏锹,我费了半天才挖起来,最后尸体上只覆盖了一层薄土。”

“总共埋了多少人?”

“二三十人吧。”

两百人的精甲骑兵,最后在这河边,只余下二三十人,剩余的人,全都默默无闻的散落在荒地里,被野兽啃食,被雨雪吞没。

李渭对跌罗道:“尸首埋的很浅,把这片地皮都掀起来吧。”

跌罗点点头,用长刀在地面切割出数十块方地,指挥众人道:“每人挖一块,先不必太深,看见尸骨就可。”

很快就有士兵挥手:“在这里。”

春天的身体像风中落叶颤了颤,李渭扶住她,温声道:“你在旁边坐着,等我们找到了你再看一眼。”

她摇摇头,目光凄苦,颤抖着唇道:“我要亲自去看看。”

铁锹先挖到的,是一个锈迹斑驳的铁兜鍪,而后是黑泥中的一截白骨。

士兵一点点刮铲去土层,丈许的方形尸坑完整的呈现在眼前。

这场面其实可怖又可悲,那是一池混沌的污泥,尸体是一具具垒叠安放,血肉都已腐烂融入泥土,无数虫蚁蚯蚓在其中翻腾,能捞起的,只有锈钝的铁甲包裹着的森然白骨、以及内里所剩无几的衣角。

他们在此处,已经安睡了好些年,也许早已习惯了此处,不知会不会愠怒外人的打搅。

李渭去看春天,只见她面色肃然,并没有眼泪,又似乎麻木,又好像迷茫。

突厥军将尸骨一具一具拖起,并放在一旁。

春天一具一具的去仔细翻认。

她记得爹爹很高大,似乎能顶天立地;肩膀宽广,可供她酣睡;双腿修长,她永远追不上他的步伐。

但这些亡者的骨架,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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