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她站在沙发不远的地板上,不住地瞧着脚底,情绪很期待。
唐青亦道,“没有敲定。”
“我们可以一起看一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位置。”
话音落了,久久没有应声。
唐青亦把视线从书页挪移,发现女孩意外地垂了眼睫,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
女孩这个周末的外宿已经是她鼓起勇气做出的最大放纵。
她悲观地认为,这样的幸运不会再有,美好得如同幻梦的时光,是命运的疏漏与恩赐。
唐青亦故作不察。
她放任女孩被不舍笼罩,一遍又一遍地躲在一旁,伤心又感激地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
仿若实质的视线。
又亲热又小心,黏人得一刻也不肯挪开。仔仔细细地在她的唇缘游弋。
唐青亦的目光焦点落在书页。
铅印的文字拉伸、膨胀,变形为奇异的状态,在她眼前蒸腾为水汽……空气湿漉漉的,那些高速运转的微粒,处处镌了棠糖二字。
——平白扰她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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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糖小声与司机说了再见,跟在唐青亦身后进了校门。
十一月的凉意氤氲在树梢,风过,抖落一地金灿灿的晚秋,鲜亮厚润。
整个早读,棠糖坐如针毡,她一边笔下记着知识点,一边提心吊胆关注门口的动静。
她在等班主任。
但班主任从始至终未出现。
“本周轮到七班进行轮检。”唐青亦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安抚这只惴惴不安的小兔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相当难挨。
“轮检……”棠糖的眼睛微微睁大,眼角变得圆润,衬出无害。
学校划分了校内区域给各个班级学生进行清扫,相对应的,也安排了老师进行检收。
这需要花费七班班主任大半个晨读。
“嗯。”唐青亦淡淡应。
棠糖果然安静下来,甚至主动请求唐青亦检查她的温习情况。
老古板午休值班,棠糖在他结束值班后缀在他身后。
“棠糖,你有什么事吗?”
棠糖最近的进步太过于喜人,男人的表情和缓慈蔼。
“请问……周末,您有收到陌生的电话吗?”棠糖忐忑地低声道。
她身后不远是教室的后窗,她知道,唐青亦坐在窗边。
“陌生电话?”男人不解,“售房和保险电话总是会有的。”
棠糖摇摇头,声音细如蚊呐,又变成最初胆怯懦弱的样子,“我的……叔叔,有给您打过电话吗?”
班主任笑了。
“没有。再说,棠糖,你成绩这样好,又懂礼貌守纪律,即便是有联系,老师也只会夸你,不会打小报告。”
但他话说了一半,女孩的脸白了又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摇摇欲坠的羸弱。
“一个电话也没有吗?”
“没有。”
未成年的女孩,外宿两日,却不闻不问……她的叔叔厌弃她到这样的地步。
棠糖同老师道谢,轻手轻脚回到班级,掩好门。
她趴在桌面,毛绒绒的脑袋埋进臂弯。
午休时间,班级很安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或轻或重。
唐青亦捕捉身侧最为细弱的那一道,凝神听了听。
课间,棠糖红着眼睛看向唐青亦,声音软得像撒娇,一点点的鼻音加重了这种意味。
她说:“唐青亦,叔叔没有打过电话找我。”
她还说:“我用老师的手机打过去,没有打通。”
她依赖地用手指勾了勾唐青亦的尾指,表达脆弱时渴望的亲近与抚慰。
唐青亦的指腹被轻轻搔动,难耐的痒意。她捏住女孩的指尖,攥在掌心。
最后……面露不悦地揉了揉女孩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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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后,棠糖借她的手机又打了两通电话,自然也是没有回应。
唐青亦瞧着,眼睫垂落,遮掩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唐青亦,再见。”女孩站在校门口同她挥手。
棠糖做这种事情,也要比别人要认真一些,眼睛会专注地盯唐青亦很久。
“再见。”唐青亦回应。
棠糖的眼睛里随之沁了笑。
倒不是以往灿烂孩子气的笑,而是敛了一点眷恋和贪慕,星星落落在温柔明亮的眼底。
唐青亦将那个笑收纳入视野。
只觉得,依旧是让人惊艳的。
十点的步行街,热闹喧嚣得惹人生厌。
唐青亦漠然从车窗打量那些人间烟火,一切仿若被贴了薄膜,邈远、浮躁,抽象扭曲成不同的色.块。
私家车驶入小区深处,嘈杂潮水般褪去,更深的情绪一点点漫了上来。
唐青亦开了家门,在玄关处站了站。
灯光骤亮,笼在家具与地板。
原来,空旷这个词的适用性并不狭隘。
第22章
棠糖变了。
或许,又没变。
但她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多了。
尚未熄灯,常铃躺在床上看,余光瞥着伏案的棠糖。
女孩很瘦,腰细细的一把,黑发长而细软,由耳际滑至桌面,露出昳丽精致的五官。
她咬着笔杆,唇瓣软而湿红,齿白,偶尔看得见嫩红的舌尖。
诱人的、娇怯的艳,勾得人难耐。
“你们可真他妈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上赶着送啊!”
游戏少女戴着耳机骂骂咧咧,另一位正仔细地对着化妆镜修眉毛。
常铃对这两个舍友并无多少好感,她们的家境丰厚,难免说话有些趾高气扬。
来一中的,除了扩招生,成绩在初中都是拔尖,众星捧月惯了的。常铃入学时踌躇满志,但很快便察觉到了落差。
那种落差最初只是让她心惊,很快,碾就经久的不堪,一层层上涌翻滚,漫成黑水。她的心脏被猛地撕扯下坠,摔挤出酸腐的浓汁。
好在,她在棠糖身上找到了优越感。
棠糖穷,土气,胆小又懦弱,带着那种乡下人特有的敏感和自卑。谁与她攀谈,她便像是淋了雨的小东西,警惕又小心翼翼,偏偏她又有张勾人的脸,越发令人不耐。
常铃一边居高临下怜悯地旁观棠糖的遭遇,一边内心深处旁生疯长的藤蔓,自得而狰狞。
“诶,棠糖。”常铃叫女孩,“你在写什么呢,快上床睡觉吧。”
棠糖正对着唐青亦留的数学题冥思苦想,没有听清。
常铃的脸色沉了沉。
这个土包子现在过得比她还要舒服了。
唐青亦坐到棠糖身旁之后,陆千兰再也没从棠糖的座位旁边经过。
棠糖越来越爱笑。
薄薄的眼睑,眼尾蓄着微红,目光憧憬而依赖,眼底盛着动情的潋滟。
在唐青亦面前,一层层剥开羞怯娇妍的花苞,软得快要化成糖水。
唐青亦只偶尔搭话,神色冷淡。
她也幸福得不成样子,急切地叽叽咕咕一串。
棠糖还是穷的,土气的。还是害怕与旁人交流,不曾主动在课堂发言。
唐青亦不在时,便缩成灰扑扑的一团,拒绝任何人的亲近,仿似碰一碰便要哀哀地啜泣起来。
但她这么开心。
她怎么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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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旬,天阴阴的,日光大有些难以为继的模样,浅蒙得连窗台都铺不满,树枝孱弱地轻晃。
棠糖将窗缝合得严了些。
唐青亦迟到了。
她盯着黑板顶端挂着的时钟,分针越过三十,晨读下课铃都快要响了。
唐青亦的作业放在桌面,她帮忙交给学委,心里攒动着担忧,把唐青亦的桌面整理了一次又一次。
“叮——”
棠糖有些坐不住。
生活委员传了纸条过来问她唐青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有没有和班主任请假。
她攥着纸条,起身离开座位。
铃声仿若解开封印,相邻的几间教室迅速喧闹起来。
棠糖走在几个结伴去商店买早餐的男生旁边,他们推推搡搡开玩笑,她便缩着脑袋。
她不敢出声,也绕不开,只是焦急地瞧着脚尖。
“诶,同学你怎么……”有个男生拔高了声音,随后似有惊奇,“这不是那个谁——”
男生话音未落,棠糖的手腕便骤然被人握住了。
“唐青亦!”那人终于道。
冰凉的指尖死死扣在温腻的腕侧肌肤,棠糖却像是被火星溅到,一把火从神经末梢烧上来,烧得她喉咙发紧,心腔里慌乱又惊喜地搏动。
“唐青亦……”棠糖的视线落在腕部,心口发烫,她小声唤,“你来啦。”
唐青亦把女孩从男生堆里揪了出来,拉到自己面前站好。
她微微蹙着眉:“你要去哪?”
棠糖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
唐青亦的眉间揉了细碎的倦怠,唇色很浅,肌肤薄得近乎透明。
脆弱而精致的美感,如同细细雕刻的冷玉。
“我、我想去班主任那里,给你打电话。”棠糖把唐青亦的指尖拢在掌心,小心搓了搓。
她心疼坏了,急忙忙问,“唐青亦,你不舒服吗?”
唐青亦沉默地与棠糖对视,瞳中浸着异样的情绪,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在棠糖有些手足无措时,她的眼睫垂落,凑近了女孩。长发搔着女孩的手腕,贴着肌肤逐渐下滑,撩拨起细微的颤抖……最终,尾梢搭在了瘦削的腕骨。
她将前额慢慢、慢慢抵在单薄的肩。
又极其生涩地蹭了蹭。
奇妙的触感击中了棠糖的心脏。
她的耳边,世界抽离为真空。
只余唐青亦压抑过的呼吸声以及衣料之间的相互摩挲,轰鸣作响。
棠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突如其来的亲近而战栗眩晕。
唐青亦似乎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一只手的指尖还在棠糖的掌心,另一只手握住了女孩的腰。
一点点不安又偏执地收紧。
“我睡不好。”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偏冷的音色,浸在稀薄泛凉的空气里。
她们靠得太近。
那声音像是直接从棠糖的体内发出,引起巨大的回声。
棠糖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
似喜似泣。
“新家,只有我。”唐青亦的呼吸稍稍放重了些。
她侧了侧脸,鼻息炙烤着扑在棠糖纤细的颈,烘着细嫩白皙的肌肤。
女孩玉白小巧的耳廓旋即通红,浮着血色。
“只有我一个人。”她瞧着女孩的唇,柔软、红嫩,质地细腻。
唐青亦微微启唇,凑近了软肉。
声音很轻,气息温热,是抱怨,也是隐秘的、暧昧的诱哄:“我睡不好。”
第23章
唐青亦的呼吸是烫的。
烫得棠糖哆哆嗦嗦,连唐青亦的衣角都攥不住,细白的手指徒劳地松了力气,濒临痉挛。
“唐青亦……”她一开口便是极为细小的呜咽,软的、羞怯的,一声又一声,含含糊糊。
空气似乎更加稀薄了些,晕着细微的难耐,风在指尖兜兜绕绕。
有人好奇地瞧了过来,唐青亦自顾自埋在女孩肩头,是脆弱、难过的样子。
棠糖颤着手抚上唐青亦的背脊,她阖着眼睛,耳侧细腻薄透的肌肤烙着灼烫的鼻息。
狡诈、无章可循的轻轻重重,让她的呼吸也难以平静。
她努力轻轻拍了拍,以作抚慰。
“唐青亦……”
“唐青亦。”
她的嘴巴太笨了。
她知道唐青亦在伤心。
可她只是磕磕巴巴地,一遍遍唤唐青亦的名字,试图传递一些情绪。
“唐青亦——”棠糖感觉到唐青亦稍稍屏息,似是专注起来,凝神等待她的回应。
棠糖勉力道:“我们先进教室休息好不好?”
不知为何,她的话音刚落,唐青亦的脑袋陡然重了重,有些闷闷地用下颔抵了抵。
可等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唐青亦已经从她的颈侧抬了头。吐息慢慢地、从肩窝至脸颊,细细地勾缠,如同羽绒滑落,又渐渐远离。
肌肤反倒生起几分困惑、未解的不适。
“走吧。”
一如既往的平静,掩着懊恼的气急败坏,唐青亦目光冷淡,没有再看不解风情的小同桌,径直进了教室。
唐青亦在接下来的课程里,都出奇的安静。与她惯有的寡言不同,更像是处于长久的低烧状态,陷入某种失落而旁人费解的怪圈。
棠糖笨拙地想要让唐青亦开心。
她自己开心是很容易的。
唐青亦本身,就是让她忍不住要弯起眼睛的存在。
棠糖上课时不住往唐青亦的方向瞧。
后者疲乏地撑着下颔,适时做出一副神色恹恹的可怜模样,苍白纤瘦的指尖轻轻搭在书页。
女孩的心脏便仿若被狠狠拧了一把,湿答答要滴出水,眼眶里也流转着难过的水迹。
“棠糖,你上来。”棠糖回过神,物理老师手里攥了半根粉笔,示意她来接。
他身旁,已经站了一串垂头耷脑的学生。
物理老师是位秃顶的中年男性,教学风格很是不一般。他每节课会至少用十分钟的时间,喊同学上去吊黑板,巩固学习内容,因而教学成效显著。
棠糖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他。
物理老师:“你……”
棠糖匆匆低了头,她走近讲台,读了读黑板上的题。不算太难,是万有引力的三星模型,针对两星模型进行的拓展。
按照物理老师上节课的内容,根据题目信息更改常量,再稍稍变通。
棠糖完成得很流畅。
台上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她的手看。
唐青亦的神色又冷了冷。
“很好。”物理老师颔首,“棠糖下去吧。”
一节课用于温习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往往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同学进行及时的收尾。棠糖属于严格按照标准答案格式进行记忆的学生,解题仔细周全,是很好的范本。
当堂下课前,物理老师见有时间盈余,顺手出了道竞赛题。
“有哪位同学愿意讲一讲?”
班里鸦雀无声,头快要磕在桌面。
物理老师心里暗叹:“唐青亦,你有什么想法吗?”
几十双眼睛便聚向了唐青亦。
其中最灼热的一道视线,来自离唐青亦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