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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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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昶猛地一顿,尔后用力睁开眼,终于认出外面站着的是谁,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激愤地挣动两下,铁索哗啦啦地震动,冰凉地缠绕在他身上,肿胀变形的肩关节撕心裂肺地拉扯着他的骨骼筋脉。

他怒气滔天地瞪着牢外的人。

雪山上,季延背着自己,在深没小腿的雪层里一步步摸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季鸿甚至能回味到二哥滚烫鲜血的味道,腥咸,微微的有些甜。二哥用冰冷的雪,揉搓着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季鸿能想起双腿双手都冻得没有知觉的滋味。那种钻骨的冷疼,不比燕昶现在舒服。

大夏的两把利剑,去疾和无灾,最后都在燕昶那里——是不是说,在冰封万里的关外雪山上,在二哥临死前,燕昶曾见过他。然后冷漠地,看他死去。

然而直到咽气,二哥也没有叱骂过燕昶一句。因为那是燕昶自己的抉择,季延以生命为代价,尊重了他。

两把同出一炉的剑,两个形影不离的人,到结局,一死一伤。阴翳蒙在季鸿的脸上,他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问的了,燕昶实在是比自己可怜。被留在冰天雪地里的,岂止季延一个人。

二人相视无言,季鸿转身,望着长长的狱道,尽头是一点橘红的光团。

临走前,他问燕昶:“后不后悔。”

季鸿慢慢地走向那团橘色的光晕,光团愈耀愈清晰,那是捧着灯的余锦年,站在狱道的拐角处等自己。光影朦胧柔和,静静地笼罩着少年清瘦的身形。前后的火盆恹恹然将熄,唯有他那一朵安宁明亮,默默照亮季鸿脚下的石板。

不管去多远,走多深,沿着这朵光亮,总能找回来。

“季鸿,季鸿!”

背后燕昶忽然癫狂大叫,顶着剧痛挣扯锁链,那一团微弱的灯火漫不到他的牢房,他嫉妒得发狂。他嘶咬着季鸿的背影,似垂死挣扎的猛兽:“你凭什么!凭什么季延选你,他也选你——”

凭什么季延处处与他作对,宁愿守着个奶小子死,也不肯与他共谋大业;又凭什么余锦年宁愿为着个病秧子不离不弃,都不愿同他享荣华富贵?

倘若他有季延相助,有余锦年相守,又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燕昶一声又一声地喘,胸腔疼得发紧,猛地一下,吐出一口血沫来:“为什么啊……”

到底哪里不对?!

一个又一个的狱卒慌乱赶去,与逆行的季鸿擦肩而过。

季鸿终于走到那朵光亮跟前,恍然回过神来,低头看他。

余锦年抱着灯,微微地弯着眼睛,温柔笑了笑:“回家吧?”

“嗯。”季鸿应一声,握住他的手。

风乍然一暖。粉雪席卷,夏京春来。

第174章 喜宴 上

北归的雁簌簌地从天际划过, 余锦年抬头看着, 心想那时在信安县遇见季鸿,也是鸿雁高飞的季节, 只不过如今,南飞的雁回来了。

他抱着白美人在藤椅上打盹,五月的风不冷不热地拂在脸上,没多会儿就真的困了。藤椅摇啊摇,白美人的尾巴也慢悠悠地晃。最近白美人越发沉了, 一天能吃好几顿, 也不再上蹿下跳逮小燕, 人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 喜欢窝在人身旁睡觉。

后来余锦年才发现,白美人的腰身粗了一大圈——原来是不知不觉当了猫妈妈, 肚里有了小崽崽。猫三狗四, 金幽汀里又要添喜了, 希望小家伙们像娘别像爹。

三余楼修葺好了, 但一直没重新开张,余锦年在等苏亭平安回来。听说他在南方战场上日夜不休, 冒着硝烟余火往回抢运伤兵,还救了赫连将军的命。御医司里没人比他更懂缝合之术,他能临危不惧,军营上下都很感激他。赫连直托了家里的人情, 说要举荐他进御医司, 苏亭迟迟没有答复, 不知道到底怎么想。

苏亭是真的有出息了,白海棠在天之灵也可以欣慰了。

余锦年想着,再两年就放他出师,那时小海棠也大了,他们父女两个总不能屈居在三余楼里当一辈子伙计,以后天高海阔,御医司也好,别的什么地方也好,看苏亭自己的打算罢!

平叛一役,伤亡无数,讨逆军将领也都挂了彩,身上裹着层层白条。天子特许闵霁一行可缓慢行军,先遣驿马发兵符文书回来,人则不必急着回京复命,治伤为上。

京中依然人心惶惶,四处搜查逆贼余党,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后宫竟都有燕昶的眼线。陆家是彻底完了,当初郦国公府遭殃,陆家没少落井下石,陆妃更是鼠目寸光得以为贵妃要倒,没少在其间挑拨。现下万事已休,贵妃依然是贵妃,圣宠不衰,宫中甚至流传说天子要立她为后了。

陆家为活命,攀咬出了一堆与燕昶交好的王公贵戚,如今天子禁卫正在外头满大街地抓人,在金幽汀里甚至都能听到外头轻甲薄胄肃穆徘徊的动静,不知道下一个号丧的又该是谁。

各部官员换了近半,都是越王的老熟人,想来燕昶在大狱里也不会太过孤单。

三月戒酒期刚过,有小厮偷偷买了小坛的酒给他开荤,酒坛开了封泥,香气肆意挥发。他闭上眼睛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酒意,靠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抱着猫,长舒一口气。

——终于能别无杂念地睡一觉了。

京城的花开到浓烈极致时,闵雪飞一行终于慢腾腾地抵达京师,凌厉高亢的一阵长响,是夏京城楼上在鸣号击鼓,庆祝凯旋。太安门缓缓打开,百官敬迎,沿街张彩,百姓欢呼,声势浩大。夏京清肃政党,惊惶太久了,也亟需这么一场热闹来冲淡这多日的沉郁。

连枝的车马跟在诸位将军身后进了城,他微微撩开一条缝隙,看到前方马背上的闵雪飞,一身甲胄,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杀伐之气还未散尽,略带肃杀,他惯常笑着,嘴角轻轻的带一点弧度。长剑佩腰,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真是何等风光。

艳阳四照檐楼,满城花团锦簇,于是闺阁好女的梦中情郎便都有了这样的眉眼。

进宫的路那样长,他们明明绕着宫城走了一圈,连枝却还觉得仿若一瞬,一眨眼 ,脸前就已是红彤彤的宫墙了。心腹太监福生带着一班小的,兴高采烈地出来迎,在宫门口跪了齐齐两排,再往后则是等着上朝的官员,其中藏着个季鸿。

连枝恋恋不舍地钻出马车,回头看了闵雪飞一眼。

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早知分别得这样快,前几日就该把自己给了他,至少不留遗憾。

连枝霍然回过神来,大惊自己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身上有伤呢!光天化日,还没分开呢,连枝就已经开始思念闵雪飞了,念得这样急迫。他痴痴望着对方,看着闵雪飞被百官奉承簇拥着进了宫门,他匆匆追了几步,没说上话,人头攒动,再也看不见了。

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福生上来附耳说了两句话,连枝摒了摒神,拔脚朝司宫台走去。

司宫台西配殿,十几个内侍战战兢兢地进进出出,宫外四处抓人,宫里也一样,各宫每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大多数人习以为常,可并不代表不会感到恐惧。宫外的血腥气浓郁地盘绕在宫城上方,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忽然“砰”的一声!

司宫台宫门被人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有禁卫也有内监。

这是来抓人杀人的!终于轮到司宫台了!小太监们哆嗦着扑跪在地上,耳边是成队的铁面禁卫跑过,满宫搜抄,殿内脚步凌乱,呵斥哭嚎声源源不绝,满地的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一袭衣摆轻飘飘进来,脚步轻稳,施施然走到堂内,毫不客气地一撩衣摆坐在了堂首正座上,指尖“嗒嗒”地敲打在桌沿。满场混乱不堪,哭喊求饶此起彼伏,唯他冷眼相观,无动于衷。有小太监壮着胆子瞧了一眼——墨锦靴筒上嚣张的大朵刺绣,朱紫的官衣,一双牡丹似的眉眼,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们。

他是个太监,又不像太监,身上还有一股没被磨干净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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