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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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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瞧了瞧这文华殿头顶三尺青天,眼波流转间,笑声令沉鱼出听,“晚来天已雪,能饮一杯无?”

鼻尖是她盈盈香气,先暖转冷,难言妖娇,他俯身将手腕伸出与她,低笑曼声,“苏合满怀间,千樽何以酣?”

她满意一笑,将柔荑优雅搭在他腕上,笼着狐裘起身刻意一瞬踉跄,江淇识破她心思,忙稳稳扶了怀中人手臂,低声状似无意道,“雪天路滑,娘娘当心。”

钟离尔朝他眨眨眼,方端正握着手炉与他翩然远去,徒留身后两行足迹,印在薄雪之上,不知何时,便被新雪掩埋不见。

皇朝的军事、政权,随着朱门重臣的倒台而轮换不休,待到臣子蓦然回首,才觉出这位不过二十七岁的帝皇,借着后宫前朝的几番浮沉,无声无息间,已培植了满朝亲信,眼瞧着距达成当年他实行新政的理想,不过是再有几年时光,便水到渠成的事而已。

天鼎八年便在这凛冬之中来临,新岁太和殿宫宴,皇后来时妃嫔已至,各自言语谈笑间候着帝皇携宫人赴宴,天色已暮。

皇后领着妃嫔对帝皇盈盈下拜行礼,抬首时越过连烁,朝殿门外将黑的天看去,那人巡宫尚未至,长睫低垂间便不漏痕迹转首落座。

寒冬凛冽,今年格外的冷,直到近日才落了几场大雪,想起前些天钟离尔才与他讨论过的庄稼收成堪忧,江淇巡宫的脚步顿了顿。

有个侍卫一不留神,在队伍中多行了一步,梁宗眼贼,尖细呵斥一声,吓得那人忙放下长矛磕头求饶。

他鹤氅宽大,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势冷漠,不可靠近,转身时绯色的官袍衣角曳动,一个眼风扫过,身后众人忙都俯身叩首。

梁宗作了揖,忙上前来俯身低声探问,“督主可有吩咐?”

江淇见那人仍在不住磕头,蹙了长眉,走上前去踢了踢那人膝盖,乌黑的官靴绣着栩栩如生的蟒纹,吓得那侍卫便要昏厥过去,却听眼前人居高临下的声音漠然,“出身锦衣卫,好歹是七尺男儿,这副形容是做给谁看?自轻自贱得连咱家都瞧不上。”

梁宗跟着拱手赔笑道,“这侍卫本不是从咱们东厂出来的,自然学不到督公的风骨,是属下的疏忽,回头选来跟随督主的,定挑些板正的人儿……”

江淇面色冷然,淡淡应了声,又吩咐道,“原来你跟着锦衣卫是怎么狼狈混日子的咱家不管,只是从今往后跟着东厂,做人做事直起腰杆子来。咱家不是苛待你们的主,没的出去说是咱家手底下的人,平白给咱家抹了黑。”

那侍卫这才哆哆嗦嗦找回话语,哈腰谢恩,“是,督主的话属下谨记,往后再不敢了。”

江淇看他一眼,叫了一众侍卫起,方朝着太和殿一望,朗声吩咐道,“得了,巡了宫便早些回去守岁罢,咱家也要进殿赴宴了。”

顿了顿,又对梁宗道,“今夜东厂的事儿便交与你了,瞧着些猴儿崽子们,皮实也得有个度,别明天惹出事儿来,咱家拿你是问。”

梁宗忙颔首低笑保证,“干爹放心,儿子省得。”

他瞧着梁宗点点头,方带着人提步浩荡往太和殿去了。

在门口解下鹤氅,他一眼就瞧见钟离尔盛装在座上浅酌,敛了心绪,进殿如常给帝后妃嫔行礼问安,连烁抬手免了礼赐座,这才备着开宴。

钟离尔状似无意,以皇后凤仪浅笑望着他的眼,得到一瞬颔首回应,便匆匆垂首拭了拭唇角。

丝竹声起,笙歌曼舞以和,殿内酒香飘渺,暖意催人微醺,皇后又小心扫了自斟自饮的江淇一眼,二人目光并不敢相对,为着和缓不与连烁夹菜的失礼,只得开口笑道,“新岁将至,开春皇上也该将选秀一事提上日程了,这宫中多久没有新人了,如兰妃这般为皇上多多开枝散叶,宴上有砚棋恪安的笑闹声,岂不好么?”

连烁看着她垂眼一瞬,与她夹起一筷青笋的手顿了顿,仍是稳稳落在她碗中,钟离尔怔愣一瞬,抑制住想要去瞧江淇的冲动,努力对着连烁浅笑,听他凝眸道,“皇后觉着这宫中人少么?朕却觉得已是太多了,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就算贵为帝皇,何尝不是如此。”

这话许久不提,今日提及更是不合时宜,钟离尔笑意终是有些撑不下去,一面思量他这话究竟何意,一面却也不敢落了生硬,只得又四两拨千斤笑道,“母后近来凤体抱恙,臣妾身为中宫,如何不为皇上忧心着后宫事?若是皇上子息单薄,不止母后,朝臣也要多加指责的。”

顿了顿,环视殿内嫔妃,对着宁嫔盈盈一笑,偏头瞧着连烁的眉眼灵动无忧,“宁大人方擢升,若是宁嫔也生个一男半女,宫中妃位岂不更有人在?”

嫔妃皆知皇后是为着近来宁言的效劳公然偏帮宁嫔,可如今却谁都难掣肘中宫,抛却钟离一门的尊荣权势,皇后如今在朝中笼络的皆是拥戴她自身的权臣,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宁嫔对帝后害羞咬唇,嫔妃间眼眸不经意往她瞧去,含恨暗妒者比比皆是,连烁瞧了眼对着宁嫔安抚轻笑的皇后,终究轻轻颔首应了声。

钟离尔便垂首继续用膳,清欢方添了酒,连烁却按下皇后的手腕,沉声道,“这是第六杯了,皇后少饮些酒。”

钟离尔几欲将他手格开,却仍咬牙笑着柔柔拂了,只轻描淡写道,“今日除夕,阖宫高兴,多饮几杯也无妨。臣妾谢皇上关怀,只是兰妃和嫔抱着孩子,皇上更该多瞧瞧……”

连烁却忽然盯着她出声打断道,“今年开春的选秀一事,因着后宫妃嫔皆年轻貌美,加之今冬严寒事多,辽东都司战况吃紧,朕不欲大费周章,便免了罢。”

此言一出,慧美人与贤嫔对了个眼神,皆抑制不住喜形于色,皇后却怔在当场,当真不知要如何回话,连烁便也侧首静静看着她,似在等她的意思。

兰妃轻轻拍了下怀中的砚棋,孩子的哭声响亮传来,才吸引过众人目光,亦唤回了皇后的注意力,钟离尔遮掩着慌乱忙向砚棋朗声道,“可是困了?若是砚棋累了,兰妃便早些抱回永和宫歇息罢。”

庄嫔亦打圆场道,“是啊,兰妃带着二皇子辛苦,早些回去也可,今岁无金佛竹牌,也无妨的!”

一语逗得皇后亦掩唇轻笑,嗔她道,“当谁都与你一般,只想着金佛么!”

殿内女眷才笑作一团,兰妃趁势便抱着砚棋与帝后告退,和嫔见状,亦携着恪安公主退席,大殿之内少去两个孩子与随身乳娘宫人,登时瞧着比之刚才空荡了些。

钟离尔抽空看了眼江淇,却见他直直瞧着自己不知作何想,忙垂首饮酒,引得发上步摇轻曳,珠光流转间唤回他的神思。

下箸夹起一筷鲜美鲫鱼,放入盘中肉质白皙,江淇轻笑了笑,便不肯再给自己多心失态的机会。

夜宴过后,连烁侧首与钟离尔问道,“皇后今日可酣饮?”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忙做出不胜酒力的模样,“臣妾今夜怕是饮多了些,守岁已过,便也不再耽搁皇上雅兴,这便告退回宫了。”

连烁伸出手想要去扶她的手,却被她恰好起身行礼堪堪避过,他面色苍白几分,怔愣间缓缓垂下手,眼见着皇后与江淇告退。

宫妃便都散了去,皇帝与宁嫔招手,宁嫔便上前扶了帝皇而去。阖宫皆知皇上依着皇后的意思,新岁果然留宿于景仁宫中,一时背地里又是凑做一团几番揣测议论。

这厢二人踩着落雪吱哑缓行,离得宫殿远了,她并未偏首看他,只低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他笑起来,声音在夜幕中柔和了寒风,“在想见惯了你坐主中宫的样子,却每每在人群中遥望,还是会觉着光芒万丈。”

钟离尔知他隐下对连烁意思的难过不提,亦只顺着话难抑笑出来,“你拿我当菩萨不成?”

他顿步,提着宫灯转身与她摇首,轻声叹了叹二人的这些年,“菩萨有万人跪拜,可我若不在,便只剩你一个人。”

她呼吸有些迟滞,蓦然想起那年与砚离说起过的,爱一个人,是看破她荣光背后的寂寥。

她想,她遇上他,是今生最奢侈的运数。

方要开口,却一如多年前,簇簇烟火盛放于身后,当年对立的二人,如今却终究在寰宇之下并肩。

她转首欣喜去瞧烟花,他却仍凝望她侧颜,只待她回眸那一刻,便还可以见到他为她守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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