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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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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离又道,“母后可觉得这是明智之举么?”

她想了想,反问儿子,“离哥儿作何想?”

砚离显然是心中思量已久,对答如流,“宋□□实施仁政,不杀开国股肱重臣,可难道不是无形之中宣告了天下,他帝王的胸襟狭隘么?世人诟病讥笑,难道便不会令一个帝皇更加无地自容,再触怒他么?”

皇后对年幼的儿子敏感的问题凝神片刻,斟酌开口道,“实则不然。人言可畏,史书工笔更是从不肯留情,历代帝皇皆要流芳百世,是以制造杀戮堵住悠悠众口,却不经意间寒了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何况宋□□开国动荡,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关键时候,那般举动倒也算难得坦诚,不论是面对世人抑或面对自己,母后私心实在赞赏。”

她看着儿子思索的模样,轻轻一笑,进而解释道,“何况,人心不同,一种人会觉得宋□□当真仁政,离哥儿说,这种人是谁?”

太子瞧着母亲谨慎回话道,“是那些得以赦免活命的将军大臣。”

钟离尔对着他赞赏颔首,又道,“另外一种人,会觉得宋□□心胸狭隘,他们又是谁呢?”

砚离这次明显胸有成竹些,“是那些事不关己的闲杂人等,是茶余饭后酒肆街巷议论的百姓后人。”

皇后笑意加深,瞧着儿子唇红齿白的模样,弯了眉眼,“那么离哥儿觉得,对于宋□□自身来说,又当作何感想?”

砚离对母亲这个问题明显始料未及,再三思考试探道,“会觉得自己的良心得到了解脱么?”

远处斜阳摇摇欲坠,她瞧着高耸的宫阙心生无力,俯身握住儿子的双肩,直视孩子尚且澄澈明亮的双眸摇首似喟叹般道,“不,他只会记得他的皇位已经坐稳,明日之后,他仍是一国至尊,如是而已。”

砚离怔愣当场,瞧着母亲面容艳若桃李,朱唇轻启语重心长道,“离哥儿不是问太傅,何为皇权?母后方才所言,便是皇权。”

太子忽地沉默不语,皇后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轻声悲悯道,“离哥儿可以不认同皇权,甚至可以远离它,你有你选择的权利,母后会站在你身后的。因为它像母后不愿给你多吃的糖,会让人变得疯狂和一意孤行。它让人失去所有人的特性,慢慢走得很远,离所有人都很远,那把龙椅只有一个,旁边站不得人的。”

儿子白嫩的面庞上是似懂非懂的稚气,她看着他唇边浅浅梨涡,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独立兰舟的少年,也是这般清澈纯粹。

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知晓,当年他究竟是如她一般一眼陷落,还是一场本就处心积虑的预见。

可她永远都会记得,她与他之间还未涉及皇权天下的时候,他那双心无旁骛的眼。

天鼎六年冬月末,坤宁宫皇后咳疾复发,卧床不起几日余,免六宫一切觐见,将后宫事交与兰嫔。

砚离穿着章夫人做的绯色夹袄下学回来,进到外殿的时候,阿喜方掌了灯,瞧见太子惊喜低声道,“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早回来?”

清欢跟在后头,将砚离的斗篷挂好,搓着手往火盆上取暖笑道,“殿下说今日布置的课业都已做完,太傅念着殿惦记娘娘,便早些下学。”说着又对太子询问道,“殿下,外头回来凉,奴婢去拿个汤婆子来罢?”

砚离摇摇头,对着阿喜担忧道,“母后怎么样,睡下了么?”

阿喜怜爱地瞧着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小人儿,“估计快醒了,喝了药好些了,娘娘教殿下勿要担忧。”

说话间清欢便又拿了个汤婆子还是塞进太子手中,安抚笑道,“娘娘现在也受不得寒气,殿下暖暖,热乎了便进殿去给娘娘请安。”

砚离颔首,由着二人为自己将手掌搓热,不多时便听见内殿里皇后咳嗽声响起,太子忙几步跑了进去。

内殿昏暗,皇后扶着床榻起身,见儿子跑来,掩唇对着身后阿喜清欢道,“怎么又让太子进殿来了,本宫还没好利索,快点抱出去!”

清欢点了灯,殿内缓缓亮堂起来,一片暖色间小人儿跪在母后的榻边,哀哀恳求道,“儿臣没事,今儿下学早,让儿臣陪母后说会话罢!”

皇后瞧着他无奈,慈爱地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遮掩着口鼻轻声道,“那便只能待一会儿,好么?”

砚离眼中晶亮,不住点头,忽地想起什么,顿了顿瞧着母亲小心翼翼道,“母后,今日太傅与儿臣提及了外祖……”

皇后瞧着怔了怔,病中思绪脆弱,有些怀念与痛楚涌来,她稳住声音,努力笑道,“是么,太傅说了什么?”

砚离抿唇片刻,轻声道,“太傅说,外祖是十分学识渊博的人。”

皇后阖了阖眼,对着儿子颔首,一双眼陷入旧时回忆,唇边笑容渐苦涩,她问儿子,“有人说,外祖一家是坏人,离哥儿相信么?”

砚离不假思索摇头,“儿臣当然不信!母后和太傅都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外祖是教导过母后太傅的人,自然可见一斑!”

她自嘲一笑,不知是对着谁说,“是啊,连你都知道……”

砚离虽然心中有猜想,却还是几番犹豫道,“母后,那外祖去哪儿了呢?”

殿中香气醉人,她头开始痛,对着殿外苍茫夜色长出一口气,对着儿子语气平常道,“外祖死了。”

这是她与砚离第一次直面提到死亡,孩子幼小的年纪里初有这个概念,他不懂什么是死亡,就像每一个人其实都不曾真正了解一样。

砚离垂首沉默,皇后看着太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却见他抬眼看着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比认真,他问她,“那,死会冷吗?”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住,有些难以呼吸,她想起那场驿站的滔天烈火,虽然她从未亲眼看过,但在她的梦里,这些年午夜梦回,不知重燃了多少遍。

她对儿子笑着颔首,将他抱入自己的怀中,拢了拢锦被,声音有一丝破碎,“没事的,如果觉得冷,就盖一个小被子,盖了被子,就不会觉得冷了。”

砚离用手擦去母亲的泪水,皇后痴痴看着儿子,听他安慰道,“就像母后给儿臣做的那条小被子一样,儿臣每天盖着睡觉,可暖和了!”

她眼泪砸下来,抱着儿子不住颔首,太子的小手更加忙乱,学着母亲往日的模样哄道,“母后不哭,儿臣让阿喜清欢给母后做蜜糖酥!”

一语便逗得皇后破涕为笑,轻轻弹了弹儿子白嫩的脸蛋,宠溺道,“好啊,做了蜜糖酥,母后吃一块,剩下的都给离哥儿留着,好么?”

砚离伸出胳膊抱住母亲,将头亲昵靠在母亲肩上,撒娇道,“儿臣不要蜜糖酥,儿臣要母后开心。”

皇后心里真如蜜一般甜,抱着怀中温软的小人儿欣慰道,“有离哥儿在母后身边,母后怎么会不开心?我们离哥儿年纪小小就这么会哄人,将来喜欢你的姑娘可有的受了。”

顿了顿,她深深凝望着儿子道,“离哥儿,你方才说相信外祖的话,母后很欣慰。母后希望我们离哥儿长成一个知礼、明辨是非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畏人言,不人云亦云,不以讹传讹。明白自己的心,相信自己的心,然后用你所有的力气,去守住你在意的人。”

她看着榻上花团锦簇、龙凤呈祥的艳丽织锦,帝皇家泼天的富贵包裹着她与儿子之间的母子亲情,她想起入宫前的那一夜,帐顶似是而非的凤凰纹样,对着太子谆谆教导,“母后希望你活得通透明白,毕竟这世上,真正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的人,太少了。”

是夜,皇帝与江淇在乾清宫议事,司宜方掐算着时间出了翊坤宫,太后便来诏贵妃觐见。

祁桑由宫人伺候着将狐裘系好,铜镜中人正值芳华,眉眼盈盈处百般柔媚,锦衣珠翠,一室华贵无不昭示着这位宠妃经年不衰的圣恩。

她经过帝皇深夜批阅奏折的外殿,停留间入目一应摆设应有尽全,呵斥了宫门处意欲阻拦的宫人,冒着风雪往慈宁宫而去。

一路上凛冽如刀割,凌迟着绮年玉貌的女子,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寒冷,在这黑夜之中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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