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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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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要挽救这种危局,天主也好,民主也好,外来的文明其实都不起作用,唯有回归圣门思想,重建仁政体系,才能最终实现大同世界。”

卫德礼摊手:“所以,他在晚年成了一名狂热的圣门信徒,简直连天主都要忘记了。”

方思慎微笑道:“令祖若能活到现在,一定会得到那些国学大师们的热烈欢迎和无限敬仰。” 回归圣门思想,重建仁政体系,实现大同世界,正是当前呼唤大夏文明伟大复兴潮流中,某些国学前辈大佬的主张。

卫德礼说得兴奋,便没注意到方思慎这个本土人士对于这一伟大理想的热情,似乎还比不上他这个外来者。

“我的一位老师,就是二十年前来过这里的那个,对资本社会深恶痛绝,是个坚定的乌托邦理想主义者。所以,他从夏国回去以后,不遗余力地赞颂你们敌我分明的斗争、团结安定的社会,秩序井然的生活。”卫德礼哈哈笑道,“祖父听他介绍了你们的共和新政,破旧立新,搞思想改造,文化革命,至死都不相信那一套能够统治他心中的夏国。”

方思慎笑得有些苦涩:“令祖真是一位智者。”

卫德礼收起笑容,郑重道:“方,你知道,我被他们弄得十分困惑,因此决心亲自来看看,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祖父的观点。你刚才的话给了我很大启发。如你所言,若把礼乐定义为文德仁政,那么一种严厉的秩序,即使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稳定,实际上也是礼崩乐坏的体现。严厉的秩序往往难以持久,酝酿着暴动和反抗的因子,一旦被打破,必然带来混乱。与此同时,严厉的禁锢也压制了人们的活力,一旦被打破,必然出现井喷式的繁荣。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目前夏国呈现出这样令人迷惑的混乱的繁荣景象。”

也许旁观者清,一个关心夏国命运的外国人,居然能给出这样高度概括的分析。方思慎暗叹一声,道:“谢谢你没有定义为繁荣的混乱。”

“这样联系起来看的话,从七十年前祖父到来的时代至今,礼崩乐坏的局面没有本质变化。”卫德礼说到这,满脸真挚地安慰方思慎,“没关系,孔圣人的时代还要糟糕得多。”

方思慎被他逗笑了:“是的,圣人生前二百年,身后三百年,从春秋到战国,礼崩乐坏持续了整整五百年。如今你要从几时算起哪怕从康乾盛世末期算起,也还有三百年煎熬等着呢”

“那太悲观了,难道你忍心吗”卫德礼居然当起真来,热切地望着方思慎,目光灼灼,“正所谓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难道现在不正是圣人应时而生的年代难道没有人能够改善眼前混乱的状况”

方思慎不说话,低下头默默思量。

也许出于某种潜意识的回避,他平时等闲不会刻意去考虑这些问题。此刻摆到面前来了,却也不肯敷衍。半晌才道:“danie,你比许多普通夏国人更熟悉我们的历史,若俟河清海晏圣人出,可不知出过多少了。礼崩乐坏持续至今这种说法,我想绝大多数夏人不会承认,因为就在半个世纪以前,刚刚出了近代以来史上最伟大的一位圣人,指引着这个国家前进的方向。古人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于是天便赐给了我们仲尼。然而从现实结果看,天生仲尼之后,又如何呢”

卫德礼摇头:“你说的不对,政治领袖怎么可以和思想家相提并论”

“这是另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方思慎微微蹙起眉头,“我个人很怀疑所谓圣人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卫德礼连连摇头:“不可以,不可以,没有圣人的夏文化,就像没有天主的西方文化,无法想象。”

方思慎侧头,边想边说:“这比方并不恰当。据我所知,天主是神,是活在信众心中的信仰,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我们文化中的圣人不一样,大圣五百年出一个,小圣三五年出一个,就连孙行者那泼猴,都敢自封齐天大圣呢。等圣人出来救世,我们已经等了几千年了。”

这番话随口而出,并未经过事前的深思熟虑,说到这,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展开,沉默片刻,慢慢道:“大家都等得很辛苦。”

卫德礼思索一会儿,拍下桌子:“方,你太悲观了。我觉得正因为圣人不是神,所以人皆可以为尧舜,人人都有成为圣人的可能,人人都应当担起传播大道的重任。天将以夫子为木铎,焉知今日之夫子,不是你我之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我相信这是一定能够实现的”

方思慎看着对面这位衷心热爱大夏文明的国际友人,微微摇了摇头。因了双方坦诚相交,也就直言不讳:“danie,你这番话一点也不新鲜。我的一位长辈,曾经讲过一些他们那一代人的经历,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典型代表,最后的个人命运,却几乎无不以悲剧告终。”

他虽然不曾系统深入地思考过时代与社会的宏大主题,那些体验与感悟的碎片却不可避免地堆积在脑海中,此刻被迫缀连成串,形诸言语:“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非常美好,鼓舞人心。然而在我们的传统里,每当人们高呼这些口号,往往是在时势危急关头。所以,它们从一开始,就和家国观念深刻地纠缠在一起。在皇权尚未被推翻的年代,它们还和皇权专制纠缠在一起。那些担负天下兴亡之责的匹夫们,不过是成王败寇,在改朝换代的过程中获得相应的位置。而在皇权被推翻后的年代你知道这段历史并不长,”

卫德礼正凝神倾听,闻言点头:“的确,一百年和三千年比起来,不算什么。”

“这一百年里,世界日新月异,我们却忙着攘外安内。匹夫们刚刚为救亡图存、保家卫国而牺牲,紧接着又为一统江山而奋斗。因此,我猜他们还来不及对制度进行反思和构建,便已经被规范到成型的既定制度里,最后不可避免的,成为牺牲品。”

“不,方,我不这样认为,你这样说太消极了。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如果那是集体的选择,那么所有人都该负责任。”

“我知道,danie,我知道。”突如其来的,方思慎简直要恨起对面的洋鬼子来了。他这样自以为是,指手画脚,无知无觉地揭开别人最痛苦最难堪的伤疤。那属于时代和群体的痛苦陡然落到渺小的个人身上,犹如滔滔洪流从一个巨大的漏斗中倾泻而下,汇聚到狭小尖细的出口,霎时化作穿心利器。

方思慎将杯中果汁一饮而尽:“我只是不能同意圣人救世的说法。很小的时候,家中长者就告诫我:没有人能够真正拯救别人,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赞同的,可是我不太清楚,今时今日,匹夫之责究竟是什么。天下之无道也久矣,诚然。可是先贤只告诉我们,大道之行也,会呈现什么面貌,至于如何让天下皆行大道,我没有找到令人信服的答案。”

站起来,一笑:“我是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人。亚圣有言曰: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就连独善其身,在我看来,都是重如泰山的目标。对不起,danie,让你见笑了。谢谢你的帮助和招待,今天打扰你很久了,再见。”在卫德礼的一脸错愕中,方思慎点头致意,转身离开。

走出楼门,太阳已经下去,南风拂面,消尽了初夏的暑气。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公寓前整洁的草坪与花坛间穿行,灌溉设备把水流压成喷泉雨雾,向着苍枝翠叶飘飘洒洒,气氛祥和惬意,快乐安宁。

方思慎在路边驻足,一瞬间心事浩茫连广宇,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他自己也没想到,一件小事和一段闲聊竟会造成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几句前人诗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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