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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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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然一瞥,瞳孔里只锁住她一人,像是命令,又像是履行托付。芜姜显然意外,内心里悄悄涌起那么点点小欣慰——铁杵早晚总能磨成针呢,这家伙平时冷落漠视她,关键时刻还算他靠谱。

但芜姜不想自己一个人随他走,大漠上的人信仰天、信仰地,信仰天空中的一只苍鹰,也聆听栅栏里狗的诳谏。郝邬族的人们看着她长大,她不想一个人去了,回来却看到满目的苍夷。

芜姜看着阿耶道:“并不是撤了就从此离开,只是出去躲一天,明日傍晚就可以归来。实在不行把牛羊留下,叫拓烈和骑兵们守护着,人先出去避避也好呢。”

阿耶低头默了默,少顷沉重地直起膝盖:“就用我邬德这张老脸去劝说,劝不劝得动那就全靠造化。”

时光走得飞快,一忽而天际就黑蒙下来。阿耶用他多年为畜兽行医的德高望重,说动了族里的不少人,但大家都舍不得辛苦牧养的牛羊。

秋天的漠野荒凉而凄冷,那绵延的黄沙道上,绵羊与牛群蜿蜒成拥挤的长条,女人们抱着孩子,男人们扛着被褥,蹒跚着往萧孑指引的大漠深处躲藏。他在这一片土地上征战了八年,每一片的山坳地势都了如指掌。

一只母羊在产仔,马上就要出来了,阿娘舍不得走,扶着栅栏直抹眼角。

萧孑半靠在门板上,不慌不乱地试着手上的弓箭:“再不走,就可以干脆不要走了。”

芜姜只得去劝阿娘,说自己和子肃在这里,等羊羔产下来就一起抱着走。催着阿耶抱阿娘上马。

阿耶怜爱地扫过芜姜,目光定定地看住萧孑:“就这样吧,我的女儿交给你,务必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我跟前!驾——”

一骑老马迅速融进夜的黑暗,芜姜看着遥遥远去的人群,尚不及回过神来,忽然脚底下一阵悬空。

“发什么愣,还不快随老子上马!”腰际处被用力一箍,整个儿落进了一堵清宽的怀抱。原来阿耶那一瞥,乃是叫萧孑根本就不要等小羊出生,只是为了哄骗阿娘先走。

芜姜失声一叫,顷刻便明白过来。

寨子口看到首领、妲安与拓烈。妲安的眼睛亮澄澄的,看着夜幕下被萧孑拥揽在怀的芜姜,娇娇小小的姑娘儿,被那个英隽的汉人男子保护得真好。妲安没有同芜姜打招呼,只是勾唇笑了笑。

首领是个四十多岁的健壮汉子,穿一袭华丽的锦袍,他的眼睛细而长,鼻子又窄又高,容貌与妲安七八分相似。扯住缰绳,厚沉着嗓音对萧孑道:“拓烈是我们郝邬族最勇猛最优秀的青年,我相信他的判断。你要带邬德的女儿走可以,但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规矩,你一个汉人的战俘驱走我这么多的族人,这是对我这个首领的大不敬,你要准备怎么交代?”

萧孑讽弄地勾了勾唇角,到底还是抱了一拳。他的凤眸中有冷毅之光:“首领鄙薄在下一个无妨,在下本也无心掺和此事。但你怕是忘了,从前匈奴散部侵略你们这些部落,可都是我们汉人的将士为你们流血奋战驱逐。人是自愿走的,去了明日傍晚便回,子肃并无半分逼迫。倘若今日所言非实,到时回来再听凭定夺。”

言毕把硬朗下颌抵近芜姜柔软的头发,夹紧马腹便蹬蹬蹬向寨子口驰去。

拓烈骑着高头大马杵在首领的身后,猎鹰般的眼睛滞滞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终于低低地叫了声“芜姜……”

那么痛苦,隐而不发。

“拓烈。”芜姜从萧孑的怀里挣扎出来,想要回头看。只这一眼回头,却看到那身后的寨子外忽然密茬茬一片黑影迅速袭掠而来——

传说中的匈奴鬼戎,他们有着粗黑而浓密的长发,他们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獠牙面具,粗壮的大腿能将一切坚韧摧毁。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长刀,刀柄上欠着可怕的金环,看见人畜的脑袋就勾住了疯狂乱砍。

只觉得心跳一瞬间都停止了,芜姜惊叫出声道:“拓烈,他们在你的后面——”

但是已经来不及,大漠上最猖獗最可怖的破坏者与野蛮人,像恶鬼一样劈开了寨子的栅栏。数不清的铁骑跨过栅栏飞马而入,那些来不及或者不肯离开的族人被践踏了院子,帐包内传来妇人和孩子的惨叫与哭嚎。血与火之光染红了萋黑的夜色,这是一个被杀戮洗涤了的夜晚——

那八年前可怕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乱兵们破开宫墙,斑斓的寝殿里传来无数嫔妃凄厉的惨叫,那些疼爱她的、宠护她的哥哥与宫人们被乱箭射穿身子,母妃孤萋萋地吊在空旷的横梁下——凤仪、凤仪,你要离开这里……

“啊——”芜姜的耳畔忽然一片静悄,蓦地把身子猛扑进萧孑的怀里。

萧孑只觉怀里瞬间多出来一具温热的瑈软,他的思绪尚在她方才无意识喊出的那个称呼。脆生生短短四个字,她也许喊完就忘了,但他却听得清明。

“哥哥,我母妃她不要死……”

呵,竟然真的是她。他微勾了勾嘴角,修长臂膀在她腰谷处一揽,“驾——”蓦地往大漠深处驰去……

☆、『第十四回』倾心

大漠苍茫夜色之下,一骑枣色骏马在旷野里奔腾,身后惨厉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芜姜的耳朵嗡嗡作乱,听不清旁的声音,只看到萧孑骨节苍劲的大手紧握住缰绳,炙热的气息抵在她的额际,揽着她往背离族人的方向驰骋。

芜姜一直觉得那天晚上萧孑想要把她带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只不过后来遇到了不放心又折回来的阿耶,然后才回到族人的队伍里。

是在两天之后回到别雁坡的,撤散出去的人们在大漠深处呆了一日两夜,到了第三天清晨才赶回来。

早已听说寨子里惨遭的折难,大家都有些后怕与惊惶,为那些没有走掉的人们忧虑。

狭长蜿蜒的黄沙道上,牛羊蹒跚拥挤,妇孺疲惫,队伍里除了走动的声音与婴儿的浅啼,所有人都静悄悄没有说话,不约而同地保持着缄默。

芜姜坐在马上,低声问萧孑:“你那天晚上想把我带去哪儿?”

“有么?我带你走的是近路。”萧孑依旧目光郁郁地看着前方,清俊容颜显得很冷淡。

芜姜靠着他的肩,盯他看了好半天,还是看不出半点儿异样,想了想只得收回眼神:“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敢耍花招我可不轻饶你。”

半个寨子都被毁了,清晨雾气茫茫之中,骑兵们正在处理灾后的狼藉。人们踩着被倾倒的栅栏走进去,看见屋蓬被烧成黑焦,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牲畜的尸体,间或还有死去的老人和孩子。

拓烈正在扳一根粗大的木梁,他的肩头和脊背上斑驳着血迹,壮硕的背影看上去无边萧条。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猛看到芜姜坐在子肃的怀里,除了苍白的脸色其他毫发无损,眼神不由一亮。却又迅速一黯,继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好。芜姜心中大石头落下,因见他眼白里布满血丝、满满的自疚自谴,不由轻声问:“拓烈,你还好吗?”

“……嗯。”拓烈的背影颤了一颤,声音也跟着颤。并不回头看她,只把手上的横梁往空地上重重一抛。

底下是一具干枯瘪瘦的老人,寨子里一百零九岁的老女巫,爱坐在路边逮小孩,逼着他们听自己讲述没边的古老传说。逮了这一辈的小孩,接着再逮他们哺育的下一辈小孩。

“拖走!”拓烈仰天闭起眼睛,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烈日晒焦的沙漠,让骑兵们把尸体抬走。

晨间晓风轻拂,那老去的躯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死寂的血腥。

“嘤嘤……”

“阿谷死了……”女人和孩子纷纷捂鼻哭泣,男人们挡着视线带着妻儿离开。

老阿谷最喜欢逮的就是芜姜。她喜欢拄着她的牛骨拐杖,鞠着快要弯成直角的弓背,盯着小芜姜一跳一跳地从面前走过:“凤来了,凰就去,你在这里呆不久哒,你阿耶阿娘看不住姑娘长大,那条龙一出现就要把你卷走喽。”

撤散的那天傍晚,芜姜和阿耶去劝说老阿谷,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影儿,原来一早就躲在了祭祀的大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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