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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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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院落四处尘垢,墙角结了蛛网,炕席满是落灰。唐小郎一掀开那灶上铁锅,便见一窝老鼠陡然间四下奔逃,惊得这小郎君当即扔了锅盖,忙不迭地去找了徐三,眼圈发红,瘪着小嘴,很是委屈地道:

“娘子,她们欺负人!你待那几个妇人,实在好的不能再好,又分给她们被褥,又亲自给她们下厨。瞧瞧她们,却是恩将仇报,赶了咱们到这鬼地方来。真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徐三却是淡然,只笑了笑,轻声说道:“施恩莫图报。咱又不是在这儿住一辈子,左不过待上几日罢了,就当是忆苦思甜,出来玩玩罢。”

她噙着笑意,晃了晃手中的玩意儿,又巧声说道:“玉藻,你看,我找到了个好东西,倒能打发不少时间。”

唐玉藻瘪着嘴,把着眼儿一瞧,却是个积满灰尘的棋笥,也就是搁放黑白棋子的竹木方盒。他叹了口气,掏出帕子,边从徐三手中接过棋笥,细细拂拭,边小声嘟哝道:“娘子倒是想得开,苦中还作起乐来了。”

徐三垫着帕子,坐在炕边,笑眯眯地道:“甭管苦还是不苦,总要找些乐子嘛。国策虽不准贱籍郎君识字,却也没说不能学棋啊。我每日读书做题,总也有烦的时候,玉藻你行行好,就陪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下棋,对对弈罢。”

唐玉藻见她如此,也只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二人正说着话儿,忽地见那几个妇人,抱着被褥枕头,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徐三一见,连忙立起身来,快步迎了上去。

其实在这世上,至善的人很少,大恶的人也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有坏的时候,也有好的时候。人与人相处不来,更多的时候,不过是立场不同,有利益冲突罢了。

虽说那几个妇人,奉了贾府之命,不得不看守徐三,但徐三对她们的好,人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眼下徐三这里缺东少西,院子里也需人收拾,那几人不用她说,自然就来帮忙了。

一行数人,不用几个时辰,就将这小院子收拾出了模样来。徐三虽说跟被关押的嫌犯似的,可她却偏有本事,将这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接连两日,她读一会儿兵法,做一会儿算学,跟妇人们闲话家常,再教唐小郎下围棋,生活也算十分充实平静。

但是只有徐三知道,眼下所有的平静,都不过是伪装罢了。白日里她谈笑自若,行止无异,入夜之后,却是月明人不睡,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她在等,等一个转机。

终于,第三日时,她到底还是等来了。

这日里徐三坐于院内,与唐小郎含笑对弈。这唐玉藻也算聪慧,她教了两日之后,这小郎君便上了道,今日更是直接胜了她一局。徐三却是不依,偏要跟他耍赖,二人正争闹之时,徐三忽地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接着便是崔钿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入耳间。

徐三握紧棋子,竖耳细听,却是崔钿高声笑道:“徐老三,你歇够了没?也该出来打官司挣钱了罢?”

第65章 星若连珠绕御前(一)

星若连珠绕御前(一)

一听到崔钿的声音,徐三不由一怔, 随即笑了出来。她抬手利落一掷, 将手中黑棋, 直直丢入棋笥之中, 接着整理衣衫,起身相迎。

知县来此, 那些妇人, 自是不敢相拦, 连忙将院门打开,请了崔钿入内。崔钿穿着一身绿色官服,头戴三梁冠, 腰系犀角玉带,扬着下巴,大摇大摆地走入门内, 随即对着徐三招了招手, 笑道:“还不赶紧过来?莫要让官家等得太久了。”

徐三一听官家二字,心上一震, 连忙提步过去, 随着崔钿出了院门, 上了车架。车厢之内, 二人相对而坐, 崔钿眼见着没了旁人,仪态也放松了不少,一把扯了玉带, 靠着车壁瘫坐着,斜睨着徐三笑道:

“徐老三,你得谢我,当然,也得谢你自己。你可不知道,今儿个官家去了后山园子,见着似荷莲之后,果然是龙颜大悦,还亲自赋诗一首,以表惊赞之情。花见罢了之后,官家便要见养花人。贾府将贾瓒引了出来,说这似荷莲,乃是她亲手栽种。”

崔钿一笑,抿了口茶,又缓缓说道:“结果呢,还没等到我开口揭穿,官家问了她几句话儿,这脸啊,立马就沉下去了。那贾小娘子,到底不懂个中门道,乃是纸糊灯笼,一戳就穿。我见此情形,趁机戳穿。官家听完就说了,她自封花中真痴,见不得花受委屈,更见不得这栽花之人,竟有如此不平。”

崔钿愈说,愈是高兴起来,抚掌道:“似荷莲一事,已然成了大事。幸而你有先见之明,让我派人跟着你,我这才能找着你如今待着的院子。你瞧,我好歹也是寿春县里最大的官儿,我都来接你了,你说这事儿大不大?”

言及此处,她忽地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徐三的手,定定地盯着她的双眸,缓声道:“徐老三,我已给你铺好了路,你可千万别出岔子。”

徐挽澜见她如此,心上动容,双手将她手握住,郑重道:“崔娘子放心。浮图七级,重在合尖,此等道理,我再明白不过。济河焚舟,背水一战,这是我最后一次打官司,也绝对是我打得最好的官司!”

车架辘辘而动,不多时,便行至县府衙门。徐三先行下车,站定身形,仰起头来,只见那县衙门首处,四方匾额上,正写着“天理国法人情”六个烫金大字。日光所照,凝空灿灿,徐三看在眼中,眸底一片清明。

往日她多次出入衙门,瞧着这六个大字,也只觉得司空见惯,不以为然,而此时此刻,她深深地看了那六字一眼,随即一掀衣摆,迈过门槛,跟于崔钿身后,朝向衙门正堂,大步行了过去。

诸位差役娘子,位列两旁,口呼威武。崔钿与徐三,先给官家跪拜行礼,随即一个扶着三梁冠,手持惊堂木,坐于高堂之上,另一个立于堂下,一袭青布衫儿,笑眼弯弯,对着诸人一抱拳,口中朗声说道:

“草民徐三,寿春人氏,以代人诉讼为生。因先前两日,草民为贾府所拘禁,故而蓬头垢面,脏污狼藉,以致御前失仪,还请官家及诸位贵人,莫要怪责草民。草民虽靠着给人打官司,凑合过过日子,但我今日前来,却是要为了自己,讨一个公道!”

她说这番话时,头是稍稍放低的,只因她乃是一介草民,若没有官家准允,那就绝不能直视天颜。

官家坐于楠木椅上,一边把玩着手中串珠,一边微微眯眼,扫量着那徐三娘,随即缓缓开口,沉声问道:“徐三,你说你要讨公道,那朕问你,你讨的是甚么公道?”

徐三一拜,朗声说道:“草民讨的是三个公道!其一为己,其二为君,其三为国!”

官家挑眉,笑了一下,又缓缓说道:“好一个层层递进。你先说罢,你要为己求甚么?”

徐三不慌不忙,高声说道:“亲手培植似荷莲之人,乃是寿春县中,一名贱籍儿郎,本姓为晁,家中行四。我原与晁四郎之母定有契书,从去年六月始,我每月给她一两金锭,而待到官家驾临寿春之时,若是似荷莲开花,则再给她百金,若是没开,满打满算,约为十二金。金子交齐之后,晁阿母便要给我晁四郎的身契,而她若是毁约,则需赔我百两黄金。”

官家听罢,点了点头,转着手中的乌木手串,口中轻声道:“她毁约了?”

徐三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眉眼耷拉着,委屈道:“官家真是一猜一个准儿。那婆娘毁了约,却半个子儿都没给我。因此我说,我要讨的第一个公道,是为了我自己个儿。我不求别的,就求她还我百两黄金!”

徐三说罢之后,又有差役娘子将相关证据,递与官家手中。官家扫了一眼那契书,又知晁四已经撞柱而亡,便温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公道,还是要给的。”

官家说罢之后,抬眼看向崔钿。崔钿自是机灵,当即一拍惊堂木,高声说道:“没错,欠债还钱,乃是天理。晁氏虽不在堂上,但铁证如山,无可抵赖。这案子便结了,三日之内,晁氏必须筹得百金,还于徐三之手,若是还赖着不还,那就打板子坐牢,若仍是不知悔改,那就依照我大宋律法,役身折酬,直至还清为止。”

官家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徐三,缓声说道:“徐三,你方才说,这第二个公道,乃是为君而讨。这个君字,指的莫不是朕?”

徐三抱拳平声道:“君者,尊也。从尹口。尹,治也,口,发号也。古人造字之时,便已说得清清楚楚。天下至尊,发号施令,执政治国,若非官家,还有谁人当得?”

官家一笑,又垂眸说道:“好啊,你这是为朕打抱不平了。那朕倒要听一听,你要为朕,讨甚么公道?”

徐三朗声道:“官家爱花,天下皆知。晁四郎为了培植这似荷莲,为了让圣心大悦,可谓是殚财竭力,呕心沥血。而贾府狗贼,居心不良,存心不善,为了夺得似荷莲之功,竟强掳晁四郎入府,逼得晁四郎决然赴死,撞柱而亡!晁四死时,似荷莲尚未结苞,开花更是遥遥无期。若非草民恰好略知一二,只怕官家来时,便无法逢遇此花。

由此可见,其一,贾氏贪功冒进,对这举世无双的名花牡丹,却是毫不顾及,没有半点爱惜!其二,贾氏巧偷豪夺,将如此大功,据为己有,可谓是其心可诛!此乃欺君大罪,罪无可恕,草民着实为官家不平!”

官家越听,这眉头是越皱越紧。显然,徐三这番“为她打抱不平”的话语,也恰好将她心中不平,全都勾了出来。她缓缓抬头,看向立在不远处的贾家人,眼中满是厌恶之色。

那贾府主母,名呼贾二,才走了太常卿的门路,买了个八品闲官当。虽说这官职算不得高,但在这寿春县里,也是绝对够使了。而那贾瓒,则是贾府的得意子弟,早先中过举人,本人亦很会来事儿,在她的身上,承载的可是满门希冀,祖宗厚望。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是贾家主母,还是那贾小娘子,都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忙不迭地跪倒堂上。那贾家主母,原来是做生意的,也算是见过些世面,见此情形,干脆心上一横,红着眼道:

“官家,臣等贪功起衅,罪无可赦!只是这混账主意,都是袁家派了人来,教给臣的。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咱只是个芝麻小官,比不得袁氏,乃是宦达人家。人家的话,臣不敢不听啊。”

官家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堂中诸人,皆是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半晌过后,贾府主母忽地听得咣地一声,接着便觉得额上锐痛袭来,惊得她连忙抬手,捂住额头,却原来是圣上陡然发怒,将手中那乌木手串,猛地掷到了她的脑袋顶上,砸得她额前渗出点点鲜血,看起来极为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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